文|雪漠 中午，从沙漠公园出来的时候，有人问了我一个问题，他说，人是不是只要有了向往，就会向上？ 我笑了，然后摇了摇头。我告诉他，虽然西部文化有向往，但西部也有很多没有向往的人，即使是那些有向往的人，各自的行为也是不一样的。因为向往是一种喜好，真正决定行为的，其实是守候的态度和选择的智慧。我跟很多西部人不一样的，就是我不但有向往，而且一直在用行为守候。 我们在盐池遇到的很像莹儿的那个女孩，她肯定有向往。她的眼神很纯真，看得出，她对生活是有憧憬的，而且这种憧憬很可能是纯洁的、正面的。因为，她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，还没有被社会熏透，即使她没有明确的梦想，她必然也有莹儿心里的那种东西，只是，她能不能像莹儿那样，把那份诗意一直守候到死亡的那天？这个说不定，所以，我们给了她一份关爱，送了她一套“大漠三部曲”，我们没有其他目的，只想给她一点温馨，让她能守住自己心中的美。这种对美的守候，是西部文化最美好、最温馨的一面。 我多么希望，在巴丹吉林遇到的那个贺司机，能一直守住他的热心啊，要是他一直都那么热心，真的帮人而不求回报——哪怕接受了我们给的一点钱——我们想起他时，心里就会充满浓浓的温馨和感恩的。但现在，想起他时，虽然也感恩，却总归是多了一种不舒服的东西。毕竟，他打碎了自己在我们心中的高大形象。更重要的是，假如他真是一个那样的人，他的人生就会有所不同，他会有一班尊重他的队友，他领导的车队会有另一种精神面貌，那么他给游客们留下的印象，也定然会是美好的。就算那里的条件不好，比较落后，服务也不够完善，只要没有欺诈色彩，没有让人不快的强盗行为，人文上的优点，也往往能弥补一些不足，仍然会有更多的游客来到这里的 有一部电影叫《天浴》，里面的女主角曾经很纯洁，很美，快乐得像个精灵，她的身边有个对她很好的藏人朋友，但她最后丢掉失了这些东西。她为了回到城市而出卖了自己，最初那出卖还有爱情的名义，后来，就变成了赤裸裸的交易。她也从一个纯洁自爱的少女，变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。最后，她受不了羞耻感的折磨，就请藏人朋友杀了自己，藏人朋友同意了，在杀了她之后，那藏人也自杀了。眼睁睁看着一种纯洁的美被打碎，变得让人恶心，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。 有人问我，假如那女孩没有出卖自己，而是高贵地拒绝了诱惑，洁身自爱，等待通过正常途径回到城市的机会，她会怎么样？也许，她会一直跟她的藏人朋友一起，在草原上生活下去，每一天都活得自在逍遥，虽然这种自在是有条件的，藏人朋友也迟早会离开她，但她至少是心安的，不会像后来那么痛苦。只是，她只能远离过去的梦想，远离家人，远离她所怀念的生活了。从电影的最后一个场面看，女孩想要回到城市最主要的原因，就是想念父母。她透过帐篷上的破洞，“看”到了多年前父母为自己送别时的情景。那时，她的焦急让人很是心痛。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，堕落就是堕落，即使她只是一个无助的、受到了诱惑的孩子，命运也不会因此就不给她相应的结果，最后她还是崩溃了。但即使她不崩溃，逍遥快乐的生活也一去不复返了。而最悲惨的是，到了这个地步，她即使选择了死亡，定格的也不再是美丽。 又有人问我，她能不能有另一种结果呢？《白虎关》里的月儿就有另一种结果，她虽然最后也自杀了，但她的死最终定格的是美，是超越最初的她的一种美，因为她升华了。那个女孩为什么不选择这条路呢？我说，因为她的心里没有爱，没有一种东西可以在死亡的边缘拯救她，即使她身边有个无条件为她付出的人，她也没有爱情。这是她只能寻死最根本的原因。让一个人能守候美，或是让一个人从不美变得美的根本原因，就是爱。有时是男女之爱，有时是超越世俗的大爱，有时是一种责任。如果没有这种东西的话，人是很难从类似的困境中超越的，他要么彻底堕落，要么自杀。 所以，一个人能不能守候美，是不是向往美，决定了他的层次，也直接决定着他的未来；同样，如果一块土地上的老百姓大多向往美、守候美，那么那块土地就会积极向上，也会有一种很好的未来。 这个世界上，没有任何东西，能比守候内心的美好更重要了。 选文 |《匈奴的子孙》 作者：雪漠（XueMo）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